你猜,妇产科医生在处理性命攸关的急诊时最害怕的事情之一是什么?答案:有一个强大且坚持的猪队友??
晚上来了一个急诊。我简单粗暴地把急诊分为真急、一般急和不急的急诊。这个一看就是足够急特别急的那一种。脑瓜子嗡嗡的。
为啥嗡嗡的?那是条件反射。跟巴甫洛夫的狗差不多,学过生物的肯定都懂。
晚上一个人值班,人手少不说,患者各种检查都要去另外一个楼完成,啥啥都不方便。
遇到好几个急诊一起来,脑子和手都不够用,在压力和喧闹的环境下会有头晕脑胀的感觉。长此以往,厌恶疗法生效,一有严重的急诊脑子就没有出息地开始嗡嗡。
患者大概三十多岁,弓着身子,捂着肚子,行走缓慢,面色苍白,表情痛苦,被丈夫搀扶着来到病房(夜间急诊由病房值班医生负责)。
赶紧问病史,基本情况如下:
0-0-2-0,2个都是主动流产的。这次月经三个月没来了,自己用过验孕棒,是两条杠。想要这个孩子。
快下班的时候,没有明显诱因的情况下,右下腹部突发剧烈疼痛,撕裂样。然后是持续的肚子痛,一直到现在。
曾经回家休息了一个小时,但没有好转。阴道有很少量的流血,无需使用卫生巾。
我的第一反应,坏菜了,越怕啥越来啥!
本来这个班不是我的,同事有事请我帮忙代值。唉,不用掐指也能算得出来,今天的*历上肯定写着忌酒驾*博,医院值夜班。
遇到停经+腹痛的患者,妇产科医生脑子里永远都崩着一根弦,上书三个大字:“宫外孕!”。
为啥,因为此病凶险,抢救不及时可能死亡啊。
我赶紧让患者的丈夫飞奔送小便化验,很快结果出来了,尿妊娠试验结果陽性。
可能你会问,患者不是曾经有两道杠吗,为什么还要重新化验?
问这话的人,我敢断定你肯定没有做过医生。这轻飘飘的质疑代表着你没有经历过轻信患者的*话所带来的后果。
轻信的后果我见过,那个医生失去了一颗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分四步解决问题:
第一步:先把牙混着血一起吐出去
第二步:反思自己为啥相信患者的*话,吃这一堑
第三步:下决心以后一定靠自己判断病情,长这一智
第四步:悄悄用私房钱去自费种一颗牙。
你说什么,找患者讲理?别开玩笑了,患者一句话就把你噎得想死,“你是医生我是医生?我说了你就信啊,我又不懂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吃一百颗豆子也不嫌腥?所以,长此以往,医生也就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了。
好,陽性结果确认患者怀孕,危险系数高了一层。陽性加上突然剧烈腹痛,宫外孕的可能直线上升。
赶紧借了一个轮椅让丈夫推患者去做急诊B超。
在妇产科,由于器官位置比较深,B超是很多盆腔疾病的重要辅助检查,甚至金标准。很多临床医生的决定是根据B超医生的诊断报告来做出的。
今天急诊B超医生是一个20多年工作经验的资深医生,心里有点庆幸,因为经验会使报告的可信度更高。
在患者去做B超的空档,我已经开始了宫外孕的术前准备工作。
未雨绸缪,方得始终嘛。
过了一会,患者和家属返回,带着B超医生的报告。
报告的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但关键内容烙在了我的脑子里:
“宫内见一成形胎儿,伴有盆腔积液。”
这和我的临床判断大相径庭,一起来解读一下诊断过程。
首先,患者怀孕了,这是肯定的。B超报告如上,加上有突发剧烈右侧下腹痛,无阴道流血,那么最可能的诊断是啥呢?
最可能的无外乎两种情况,先兆流产或宫外孕。咱们一个一个分析。
先兆流产?症状上不像。为什么呢?按照临床经验,流产不太可能有突然的、一侧的剧烈腹痛,几个小时了也不缓解。而且患者阴道流血并不多,血量可以忽略,这一点也不支持流产的诊断。
宫外孕?症状上很像很像,有一侧突发剧烈腹痛,有盆腔积液(盆腔里有液体,可能是血)。但是B超结果是宫内妊娠,而B超是金标准,意思是不支持宫外孕的诊断。因为宫内妊娠就是胎儿长在子宫里面,排除宫外孕!
这回尴尬了,疾病的四要素“病史、症状、体征和检查结果”中,最后一个重要的检查与前三个产生了矛盾,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严重怀疑B超报告打错了。
我直觉判断,患者的表现应该是宫外孕无疑,因为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淡漠。这不是失血性休克的前兆还能是什么?
我想打电话给B超医生确认诊断,但说实话我怵得慌。
B超医生年资高,经验丰富,出了名的高冷。什么对同事像春天般的温暖,放弃幻想吧,这些都不存在的,仅可能发生在她有求于你的时候。
有人评价她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胆敢质疑她,哼哼,三句话能把你呛死。
我当时作为一个只有4年临床经验的医生,耳闻她的种种,要主动质疑她的报告是要承受很大心理压力的。而且医学是循证医学,也是经验医学,尤其在影像领域。
梁静茹说,爱真的需要勇气,而质疑她则需要天大的勇气。
但今天这个患者的病情把我搞懵了,事发紧急,人命关天,责任感攻占了被恐惧占领的高地,我决定打电话给她。我忐忑地拨通了内线电话…
电话打完了,心理确实不纠结了,但肚子变得鼓鼓的。脚趾头也想得出,我肚子里都是气。
不是肠子里的那种气,肠子里的气那叫屁。我的气是情绪上的,那种伤肝的怒气。
电话接通的时候还略显热情(因为上周刚求我帮过忙),当我说明请她再回忆一下这个患者盆腔影像的时候,她扔给我一句话:“我记得清楚的,肯定没错,你如果不相信,我把B超机器让给你,你自己来做啊”。
我勒个去,即便打电话前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觉得扎心了,欺负人啊…我要是会做B超,还要你干啥?!
一边生气一边想,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啊…下次你再带亲戚朋友找我免费做人流手术,我也把手术台让给你,有能耐自己上台做吧…这招谁不会咋滴…
B超这里是没辙可想了,人家死不承认你怎么办?看着患者的一般情况越来越差,我决定冒着风险,自己明确诊断。
怎么明确诊断呢?还记得B超提示的盆腔积液吗?盆腔积液的意思是患者肚子里有液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肚子里的液体也会聚集在身体的最低处,就是直肠子宫陷凹。
咱们只要知道最低处的液体性质,就能够明确诊断,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如果是血,那就是患者出问题了,生命危险极大。
如果不是血,那我就可能出问题了,因为我可能会挨揍。
对先兆流产的孕妇进行穿刺取血,这流产原因会很顺利地转嫁到我的头上,要我写啥保证我就不知道了。这是个梗。
梗是这样的:有一个孕妇,孩子憋在产道里就差一点点出不来,我们上了产钳助力把孩子拉出来,婴儿安全,只是右颧骨皮肤被压红了,就让我们写保证书,保证孩子到十岁的时候学习成绩必须名列前茅…(以后有机会写出来给大家看)救孩子尚且这样,别说这回穿刺了,万一有事,这责任肯定得我承担啊。
有挨揍的可能也要上啊,谁让你是医生呢。
跟家属说明情况以后,很幸运的是家属很理解很支持,表示即便穿刺导致流产也绝不怪我。
怪不怪我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决定给患者进行阴道后穹窿穿刺。
果然不出所料,粗大的针头从后穹窿穿进去,抽出来满满一管暗红色不凝血。
抽到血,心里平静了。盆腔积液的性质是血,足以确诊宫外孕,至少有了剖腹探查的适应症。
至于报告上的“宫内可见……”,她眼睛出了啥问题,咱先不知道也先不计较,等我开刀出来,再把术中所见告知您,我的猪队友。
请等我胜利的好消息。
剖腹探查进入腹腔,术中发现腹腔大量血液。赶紧在血泊中找出血点。找到了,妊娠位置是宫角,血管还在持续冒血。
拿一把卵圆钳钳住宫角,再拿两把血管钳精准地夹在血管破裂口,伺候止血先。止住血,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出血很多,到手术结束的时候,吸引器里的血加上浸透纱布的血量约有毫升。
手术还算顺利。只是备血取血的时候和血库吵了一小架,后来连威胁带承诺(患者老公承诺去献血)才算拿回了救命的血。
血库也不容易,那时候血少,确实得省着用啊。理解理解。
患者输血cc,一个晚上鸡飞狗跳,终于迎来患者平安。晨曦到来的时候,才觉疲惫。
宫外孕知识普及
要知道,除了男人,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宫外孕。借此机会,咱把宫外孕这事唠叨唠叨,给大家提个醒。
宫外孕,学名叫异位妊娠,顾名思义,异位的意思就是不在正常的位置上呗。
这是妇产科常见的急腹症,发病率2%~3%(够高吧,所以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是早期妊娠孕妇死亡的主要原因。
受精卵在什么地方驻扎,决定着妊娠的结果。
正常情况下,受精卵走啊走,通过输卵管走到软绵绵且营养丰富的子宫内膜停下来驻扎,这就是正常怀孕的位置。
可有的受精卵不懂事,选错了驻扎的地址,带给母体大大的麻烦。
比如,受精卵在输卵管里走啊走,累得走不动了,或者被挡住了,驻扎下来那就是输卵管妊娠,占所有异位妊娠的95%。
输卵管是一根细细的管子,哪能承受日益长大的胎儿啊,没有早期识别和干预,一定会爆掉的,没有例外。
简单比喻一下,就像在气门芯里持续灌水,气门芯先膨大以适应水量,如果继续高压灌水,那气门芯就只能爆给你看。
再比如,受精卵走啊走,走到子宫角的地方驻扎下来,那就是宫角妊娠。宫角的地方比输卵管厚,破裂常发生在12~16周。但这地方血运丰富,一旦破裂,犹如子宫破裂,可短时间内出现休克,后果极严重。
当然受精卵还可以走啊走,走到卵巢上,叫卵巢妊娠。
还可以走到腹腔里,叫腹腔妊娠。
甚至还有走到宫颈处停下来扎根的,叫宫颈妊娠。
一样的道理,宫颈也绝不是好地方,为什么呢?你想啊,宫颈那么小的地方,弹性又不足,怎么可能允许胎儿长大。选择这个地方着床,不但胎儿不能存活,还会对母体造成巨大的危险,很危险。
最后总结一下,
异位妊娠后果很严重,绝不可以轻视。
请女性朋友们注意,如果停经以后,肚子一侧有不适,或一侧突发撕裂样剧痛,不要彷徨,不要犹豫,带上老公,医院就对了。
在路上趁机整理好必要信息,如回忆上一次月经第一天的日期,平时的月经周期等,不耽误任何时间,尽快请医生给你明确诊断。
把胜利的消息带给猪队友
手术结束以后,我带着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还好哥们我够认真,够自信,够坚持,如果轻信了你的*报告而单纯上了一些保胎措施,那必然出了大事,不敢想象…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趁着猪队友还没有下班,我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了一个低调平静波澜不惊的电话给她,就说了一句话“患者宫外孕,是宫角妊娠,出血cc,还好救了回来”。说完,我就轻轻地挂了电话。
从那以后,她对我那是相当的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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