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ardZakaria
本文转载自:大国*事观察(ID:daguojunshiguancha)
《外交事务》杂志年7/8月刊发表美国知名记者法里德·扎卡里亚文章《美国强权的自我毁灭》
文:FardZakaria
译:马力
美国的全球霸权已经死了,死亡时间就在过去两年里的某一刻。美国主宰世界的时代是短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30年,其间发生了两起标志性事件,它们在某种意义上都可以被看成是一种崩塌:年柏林墙倒塌,美国的全球霸权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另外一个是年的伊拉克战争,美国霸权从那一刻开始逐渐走向终结。美国失去自己的卓越地位是外部因素造成的吗?美国的恶习和低劣行径有没有加速这一进程呢?这是一个可供历史学家们在未来详细讨论的话题。然而此时此刻,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对这一现象进行一些初步的分析。
正如许多事物的消亡一样,美国霸权之死也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对于任何一个累积了如此庞大权力的国家来说,国际体系中都必然有深刻的结构性力量与之针锋相对。就美国而言,它处于无与伦比地位的时候,没能正确使用手中的霸权,滥用权力,不但失去了盟友,还助长了敌人的气焰。如今在特朗普*府统治下,这个国家似乎已经对自己曾经的理念和目标失去了兴趣,甚至失去了信仰,而在过去的四分之三个世纪里正是它们使美国得以活跃在国际舞台上。
新星的诞生
后冷战时期的美国霸权,是人类自罗马帝国覆灭以来从未见识过的。一些文章喜欢将“美国世纪”(thAmricancntury)的起始点设定在年,而这一表述是年《时代》周刊共同创办人亨利·卢斯首次提出的。不过,二战后时代与冷战后时代存在巨大的差异。年以后,在世界上的大片地区,英国和法国仍然维持着形式上的帝国,因此仍然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二战后不久,苏联便成为了美国的超级大国对手,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与美国争夺影响力。还记得人们对“三个世界”的划分吗?美国和西欧是第一世界;共产主义国家是第二世界;其他国家则被划入第三世界,它们都得在美苏之间选边站队。当时,从波兰到中国,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并不觉得这个世纪属于美国。
冷战结束后,人们并没有立刻察觉美国至高无上的地位。年,我曾在《纽约客》杂志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大多数国际体系的参与者都忽略了这一事实。年,时任英国首相的撒切尔认为,世界正在分裂为三大*治阵营,分别由美元、日元和德国马克主导。年基辛格的著作《大外交》则预言多极化时代即将到来。就连美国国内也几乎没人高唱凯歌。年的美国总统大选给人留下了一种虚弱和疲惫的印象。当时民主*议员保罗·桑格斯曾反复宣扬一种观点,“冷战结束了,日本和德国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而美国的亚洲事务专家们则已提出了“太平洋世纪”(thPacificcntury)的概念。
不过,例外也是有的。保守主义评论家查尔斯·克劳特汉默年在《外交事务》杂志发表了一篇很有前瞻性的文章《单极时刻》。但正如该文标题所示,即便是如此乐观的判断也没有过度膨胀,该文作者承认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时刻。克劳萨默在《华盛顿邮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预言,德国和日本这两个正在崛起的“地区性超级大国”将摆脱美国,执行独立的外交*策。
一些决策者乐于见到“单极时刻”的终结,他们认为那很快就会到来。年,巴尔干半岛陷入了战火。时任欧盟理事会主席雅克·普斯宣称:“欧洲有所作为的时刻到了……如果欧洲人只能解决一个问题,那么它一定是南斯拉夫问题。南斯拉夫是一个欧洲国家,不应该由美国人插手。”然而事实证明,只有美国具备足够的综合实力和影响力来有效干预并成功处理危机。
另一个类似的事件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末,当时经济危机使东亚经济完全失控,只有美国有能力稳定全球金融体系。美国为受到冲击最严重的亚洲国家筹集了亿美元国际紧急财*援助资金,让它们平安度过了危机。《时代》周刊把三个美国人——美国财长罗伯特·鲁宾、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和副财长劳伦斯·萨默斯——放在一起写了一篇封面文章,叫作《拯救世界委员会》。
终结的开始
正如上世纪90年代初人们没有意识到美国霸权的成型,90年代末人们再次忽略了那些将削弱美国地位的力量,而那时人们已经开始把美国视为“不可或缺的国家”和“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在这些力量里面排头一位的便是中国的崛起。今天回过头来看,很容易得出“北京是华盛顿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对手”的结论,然而在四分之一个世纪前,历史的轮廓并没有这样清晰。尽管80年代中国已经开始高速发展,但它起点实在太低。几乎没有什么国家可以持续增长几十年。
然而中国的崛起势头一直持续到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有能力和意图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国家。而俄罗斯则走出了90年代初那种虚弱、沉寂的状态,如今它已经变身为一股复仇的力量、一个颇具智慧和实力的搅局者。在美国构建的国际体系之外出现了这样两个强大的全球性玩家,因此世界进入了后美国时代。今天的美国仍然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但许多全球性和地区性强国已经有能力——而且它们确实也经常——与美国作对。
在美国霸权衰落的过程中,事件以及伊斯兰恐怖主义势力的崛起扮演了双重角色。最初,恐怖袭击事件似乎使华盛顿深受震动并促使其动员自身实力。年的美国,GDP规模比排在后面5个国家之和还要大,那时它决定增加国防预算亿美元,仅仅这个增量就比英国全年的国防预算还要多。当华盛顿干预阿富汗时,得到了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国际社会的巨大支持。而两年之后,虽然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美国入侵伊拉克时仍然能组建强大的国际联盟。在本世纪最初的几年里,美国的帝国式统治登峰造极——尽管有国家不情愿地保持沉默甚至有人十分反对,可美国还是执意要让阿富汗和伊拉克这两个数千英里之外与己无关的国家改天换地。
对美国来说,伊拉克战争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虽然其他国家都对入侵伊拉克顾虑重重,但美国还是发动了这场并不十分必要的战争。美国曾试图获得联合国的授权,然而当发现这几乎没有可能时,美国干脆绕开了联合国。它完全忽视了“鲍威尔原则”(译注:年,时任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鲍威尔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美国*队——今后的挑战》一文,列举了美国决策者在发动战争之前应该对自己提出的几个问题:关键的国家安全利益是否已经受到威胁?美国是否具有明确而现实的战争目标?美国是否充分并坦率地分析了战争的风险和代价?是否其他所有非暴力手段都宣告无效?美国*府是否获得了美国人民的支持?美国的战争行为是否能获得广泛的国际支持?上述内容后来被称为“鲍威尔原则”)的存在,他们并没有在发动伊拉克战争前问自己如果不发动这场战争美国的核心利益是否会受到损害,也没有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把握。小布什*府认为,对伊拉克实施占领并不需要太多*队,伊拉克并不是一块太难啃的骨头。而根据当时的说法,伊拉克自会承担美*行动的一切成本。当美*进入巴格达后,华盛顿决定彻底摧毁伊拉克*府,伊拉克*队遭解散,*府官员遭清洗,社会很快就陷入了混乱,武装暴动的引信被点燃了。单独来看,也许上述任何一个错误美国都可以想办法弥补,然而当所有这一切一起发生的时候,伊拉克战争便注定是一场代价高昂的巨大失败。
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华盛顿深受一些重大决策的负面影响困扰,那些决策都是仓促和惧怕的情况下做出的。美国觉得自己到了生死关头。入侵伊拉克、在国土安全领域投入数目无法公开的巨资、对犯人酷刑虐待……美国*府认为,为了实现保障国家安全的目的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在其他国家看来,美国所经历的恐怖主义在很多国家那里不过是持续多年的常态,而美国却像一头受伤的狮子疯狂乱撞,撕毁国际规则和自己的国际联盟体系。在小布什*府的最初两年里,这位总统比此前任何一位美国总统破坏的国际协议都要多(小布什的这个记录毫无疑问已经被今天的唐纳德·特朗普打破了)。在小布什*府时期,美国在国外的所作所为在道德层面和*治层面破坏了美国的公信力,诸如加拿大和法国这样的长期盟友在一些基本原则、道德标准和对外*策方面都与美国发生了分歧。
自毁长城
究竟是什么侵蚀了美国的霸权?是新出现的挑战者,还是帝国过度扩张?就像任何宏大而复杂的历史现象一样,它可能综合了各种因素。中国崛起是国际体系中的一种结构性变化,任何霸权国家无论外交艺术多么娴熟完美,其无与伦比的实力都必然受到侵蚀。至于俄罗斯作为大国的再度归来,那是一个更加复杂的故事。如今人们大多已经忘记了,在90年代初,当时莫斯科的领导人是很希望自己的国家能走上自由民主的道路的,是很希望俄罗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欧洲国家的,甚至是很希望自己能成为西方某种意义上的盟友的。在苏联存在的最后几年里,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这位外交部长还对美国在年发动的海湾战争表达了支持。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联邦的首位外交部长安德烈·科济列夫甚至是一个更加激进的自由主义者、国际主义者和西方人权理念的支持者。
谁应该为我们失去俄罗斯负责?就这个话题我完全可以单独再写一篇文章。不过应该指出的是,虽然华盛顿对莫斯科表达了一些尊重、给了它某种地位(比如将G7扩大为G8),但华盛顿从未认真看待俄罗斯的安全关切。美国过于迅猛地推进北约东扩,把像波兰这样在历史上深受俄罗斯威胁、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国家纳入北约的确有些道理,然而北约东扩的推进的确是欠缺考虑的,美国并没有认真对待俄罗斯的安全关切,如今甚至马其顿也已经加入了北约。今天,俄罗斯总统普京对西方的强势态度似乎让我们觉得针对俄罗斯采取任何措施都算不得太过分。不过,我们应该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力量促成了推行强势对外*策的普京的崛起?当然,这股力量更多来自俄罗斯国内,但如果说美国对俄*策造成了什么影响,那就是它对俄罗斯的复仇主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无论在对俄*策方面还是在更加广泛的对外事务上,美国“单极时刻”所犯的最严重的错误,就是美国对外面的世界不再留意。苏联解体之后,很多美国人都觉得该收收心在家里好好过日子了,而且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冷战时期,美国曾对中美洲、东南亚、台湾海峡甚至安哥拉和纳米比亚的事务十分